一年的時光如白駒過隙，匆匆溜走。又是人間四月天，野芳幽香，佳木繁蔭，校園裏一片春意盎然，林月2002年的生日也即將來臨。四月下旬，林月先後收到了三只諾基亞手機，雖然款式不同，但都很漂亮。第一個手機是姨媽送的，林月收下了。第二個手機，是向陽在林月生日那天送給她的禮物，林月用上了。第三個手機，是李華一廂情願地寄給她的，李華知道林月當面不會收他的禮物，所以用了寄的方式。

林月決定將這第三個手機物歸原主，她拿的手心發燙，思考再三，決定約李華在荷園相見，把有些話都說說清楚。李華獲悉喜出望外，興奮地暈頭轉向，屁顛屁顛趕往荷園準時赴約。林月先到了荷園，她站在塘邊的一棵柳樹下凝望著眼前這片開闊的生機盎然的荷塘。此時荷花尚未吐蕾，接天蓮葉碧波萬頃，層層疊疊的，綠得灼人的眼。林月望著眼前的荷塘，不禁吟誦起朱自清的《荷塘月色》來：

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，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。葉子出水很高，像亭亭的舞女的裙。層層的葉子中間，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，有裊娜地開著的，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；正如一粒粒的明珠，又如碧天裏的星星，又如剛出浴的美人。微風過處，送來縷縷清香，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。

“月兒，我來了。”李華春風得意地朝林月健步走來，英俊的臉龐泛著紅光，兩眼奕奕有神，仿佛兩顆在夜空中忽閃忽閃的星星。林月轉過身去，面無表情地掃了李華一眼，拿出手機遞給他。“這個禮物太貴重了，我不能收。對不起。”林月淡淡地說，目光看著地面。李華一聽楞了一下，臉上馬上晴轉多雲，隨之多雲轉陰。“我不會收回的，送出去的東西就像潑出去的水，哪有收回的道理。”李華冷冷地說，把兩只手插進了褲子的口袋裏。

“你——”林月狠狠地咬了咬嘴唇，不知所措，兩眼生氣地盯著李華，急的差點掉眼淚，她皺緊了濃眉，兩汪橫波深深地註視著李華。李華從未見過林月這般看自己，渾身像觸電般被林月的目光深深吸了過去，他感到心在狂跳，不能自已。不管了，李華突然上前猛然抱住林月。林月頓時懵了，拼命地掙紮，一邊掙紮一邊喊道：“李華，你瘋了？”“我是瘋了，我愛你愛得快瘋了！”李華說著低頭重重地親住了林月的嘴唇，箍緊了她的身子，任憑林月雙手亂打自己的肩膀。林月頓時覺得天旋地轉，不能呼吸，不能說話，不能動彈，甚至不能思想，腦子一片混沌狀態，只有耳邊暖暖的荷風吹過。

好久，李華才慢慢松開原本緊緊抱著林月的手，林月順勢一個巴掌打在李華臉上，一言不發氣沖沖地轉頭就走。“林月，我到底哪點比不上向陽，論長相，論才華，我哪點比他差？”李華在後面喊，滿腔不甘心。“是，向陽很愛你，我知道，可是他更愛他的事業。而我因為愛你，不惜留下來再覆讀一年，他向陽做的到嗎？”李華痛苦地申訴著，一臉的憋屈。“沒必要。”林月沒好氣地回道，收住了匆匆往前走的腳步。“月兒，你遲早是我的。”李華癡癡地說，昂著高貴的頭顱，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散射出蔑視一切的傲慢與強勢。“做夢。”林月甩給他冷冰冰的兩個字。“如果這個世上沒有向陽，你是不是會愛上我？”“沒有如果！”林月又漠然地吐出四個字，昂然地走了，頭也不回。

李華悵悵地望著林月遠去的背影，心中突然燃燒起莫名的怒火與恨意。他恨向陽，恨這個老同學，恨這個可怕的對手。為什麽？為什麽向陽能如此輕松地俘獲林月的芳心，他不甘心，絕不甘心。他走近柳樹將身子往上一靠，兩手死死抓緊了自己的頭發，然後一轉身伸出拳頭狠狠捶向粗糙的樹幹，鮮血頓時流了出來，滴在樹下的泥土上，他一點也不覺得疼，再疼也沒有心疼。“既生瑜何生亮？！”李華擡起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，又一拳向樹捶去。

林月精神恍惚地走在回校的路上，她不知道自己該走哪條路，她都忘了應該坐幾路公交車回去，她一直瘋狂地朝前走著，漫無目的地走著。李華今天的舉動讓她恐懼難堪，卻又措手不及，她真的要崩潰了，崩潰了，像一只驚弓之鳥，全身瑟瑟發抖，透不過氣來。看來李華對自己的感情也是認真的，看這情形似乎不達目的不罷休，她不禁連打了幾個冷戰，手腳冰涼冰涼。

她真想馬上打電話給向陽，讓他來接，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和勇氣再走下去，可是她又不敢告訴向陽，她無法想象向陽要是知道了該是多麽痛心，甚至會失去理智去找李華。以前她什麽苦都可以跟向陽訴說，而他也總會耐心地傾聽並替她分憂解愁，他就是她的依靠，她的港灣。可是，關於李華的事，林月只能口吃黃連咽下肚去，無處可訴說，她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，已經有點力不從心去應對。

林月糾結著，最後撥通了江燕的電話。“燕，你來接我一下吧，我迷路了。我在荷園附近的一個十字路口，省二中西面。”“好的，我們馬上過來。”江燕口中的“我們”，是指範如風和自己，他們此時已是你儂我儂，形影相隨。林月掛下電話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，一回頭卻看到李華正朝自己走來，她的身子又抖了起來，越抖越厲害，牙齒都打架了，咬不緊嘴唇。她突然想跑，不料心裏一急沒註意腳下，被地上的一塊石頭絆了一下，重重地摔了下去，倒在地上昏了過去。

李華遠遠地看到林月摔倒了，急忙以最快的速度跑了上去，跑到後一把抱起林月，打了120。還沒等江燕和範如風趕到，救護車已把林月送進了醫院。江燕和範如風匆匆趕到省二中西面的十字路口，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林月。江燕於是拿出手機打電話給林月，林月此時已昏昏沈沈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，根本聽不到手機鈴聲。打不通林月的電話，江燕著急了，她不甘心，又連續打了幾個。終於，電話被接起了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：“我是李華，你是江燕吧，林月現在省某某醫院。”

江燕掛下電話，和範如風急匆匆趕往醫院，路上範如風急忙給向陽打了電話，向陽掛下電話心急火燎地趕來，三人幾乎同時趕到醫院。看到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林月，向陽心如刀割，痛心不已。他濃眉緊鎖，走到林月的病床邊，在床沿上坐了下來，拿起林月的一只手貼到自己臉上，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。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，只是未到傷心處，向陽是真到了傷心處了。江燕也流下淚來，她為林月難過，也被向陽感動。

這時，醫生推門進來，遞給向陽一張發票，對他們說：“病人摔了一跤造成了輕微腦震蕩，需要住院治療，剛才她男朋友已替她付好住院費了，這是他忘了拿的發票。”向陽聽了差點沒暈過去，一股怒火油然而生，脹脹地悶在胸口，他竭力控制著。醫生出去後，範如風趕忙對向陽說：“這肯定是李華自作主張，林月現在躺在床上或許什麽都不知道。唉！李華也真是的，都是一個學校出來的，明知道你跟林月已確定了戀愛關系，還要橫刀奪愛，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。”範如風也是個不會說話的人，他越說向陽的臉色越難看。

這時，說曹操曹操就到，範如風左手拎著一籃水果，右手舉著一大束玫瑰花，若無其事地走了進來。向陽一看到李華，尤其是他手上的玫瑰花，紅艷艷地直戳心窩，心底那股怒火“嗖嗖嗖”地竄了上來。他沈著臉，強壓住內心憤怒的情緒，冰冷地對李華說：“這裏不歡迎你，請你出去。對了，你替林月付的住院費，我會還你的，謝了。”“還有一點我要申明一下，林月是我的女朋友，我倆的關系已公開。以後請你不要自作多情，枉費心機了。”向陽又嚴肅地補充道。他還是第一次與李華當面翻臉，攤牌明說，他什麽都顧不得了，他覺得自己愛的權利遭到了侵犯，是可忍孰不可忍。李華楞了楞，一下子沒了臺詞，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向陽發火，在他心裏，向陽一直是一個氣質不凡、彬彬有禮的紳士。但他馬上鎮定了下來，站在原地揚了揚頭，帶著藐視一切的權威漠然地說：“愛情面前人人平等，誰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力，更何況你倆尚未登記結婚。”李華不愧是學法律專業的，隨時拿法律當武器。

向陽終於忍不住了，漲紅了臉，他嗖地站起來，沖著李華厲聲喊道：“你給我出去！立刻！馬上！”向陽用手指著李華，另一只手拳頭捏地咯咯響，看來一念之間，戰爭有可能爆發。範如風見狀趕忙走上前去，硬生生要拉著李華出去。“求你了，兄弟，給我點面子。”範如風低低地跟李華說，李華無奈，被範如風半拖半拉地拖到了門外。

這時，林月醒了，她似乎聽到了向陽的呼喊。“林月，你醒啦！”江燕轉頭看到林月醒來，開心地走了過去。向陽也趕忙走過去，帶著哭腔說：“月兒，你嚇死我了。以後不要這樣了。”向陽坐到床上，拿起林月的雙手緊緊握住，俯下頭親了又親。“月兒，我不會放手的，我不能沒有你，你知道嗎？”向陽的眼淚再次沖出眼眶，流到了林月的手上。“向陽哥。我——對不起。”林月欲言又止，兩行淚也流了下來。“好了，你倆都別傷心啦，好好養病才是，我去外面買飯。”江燕說著，幫林月擦去臉上的淚水，拿起包知趣地走了出去。

晚上，向陽陪著林月，江燕和範如風已經回去了。“睡吧，寶貝。”向陽溫柔地看著林月，給她蓋好被子，又在她額頭上親了親。林月感到全身軟綿綿地，頭隱隱作痛，她懶懶地享受著向陽的愛，腦海裏卻始終晃蕩著白天驚恐的一幕，李華的影子在眼前飄來飄去，老是揮之不去，她恨自己，更恨李華。“向陽哥，你也睡吧。”林月沙啞著嗓音說。“我不困，你睡吧，好好休息。”“向陽哥，白天我——”林月此時想要跟向陽解釋。向陽豎起一個手指頭輕輕地噓了一聲，示意林月不要往下說了。說實在的，他不想聽，他怕聽了受不了，他寧可自欺欺人。他也不想知道白天林月與李華到底怎麽回事，至少他相信林月是愛自己的，她肯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。他微笑地望著林月，一雙明眸張著深深的雙眼皮，眼神裏充滿了無限柔情。“我相信你。”向陽俯下頭去，在林月嘴上輕輕吻了一下，此時無聲勝有聲，一切盡在不言中。林月心裏一酸，淚往上湧，她哽咽著說：“向陽哥，我愛你，我是愛你的。”“我知道，我也愛你，很愛很愛你。睡吧，寶貝。”“嗯。”林月聽話地合上了眼皮，很快沈沈睡去，這一天，真夠鬧心的，像過了長長的一年，她累壞了。

向陽看著林月熟睡過去，這才舒了一口氣，他踱步到窗前，打了一個深深的哈欠，擡眼之際看到樓下有個熟悉的身影。他睜眼仔細一瞧，是李華，真是陰魂不散啊。他看到李華雙手插在褲袋裏，在醫院大院裏的花壇前走過來又走過去，不斷兜著圈，仿佛中了邪。突然，李華停了下來，伸手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包煙，抽出一根燃了起來。向陽皺了皺眉頭，心想，李華為了林月居然抽上煙了，以前從未見他抽過，看來真是用情至深了。向陽終於冷靜下來，他覺得有必要跟李華當面談一談，讓他早日認清現實，知難而退，不要再執拗下去了，到時三個人都受傷害。

林月出院的日子，江燕和範如風也來了。向陽攙扶著林月走在前面，江燕和範如風拿著行李走在後面。四人一起走到醫院大門口停了下來，此時李華正瀟灑地站在一輛黑色的小汽車旁邊等著。李華看到林月出來（他眼裏只有林月），眼睛立刻閃出清亮的光芒（他對林月似乎已經形成了這種後天性條件反射），笑嘻嘻地迎了上來：“月兒，我來接你了，上車吧。”“李華，你是不是吃錯藥了。林月怎麽可能坐你的車呢？我們已經叫好的車了，你還是回去吧，別自找麻煩，到時連老同學也做不成了。”江燕憤憤不平地說。

向陽看到李華這般囂張，即刻拉長了臉，飽滿的鼻翼都挺了起來，心中開始電閃雷鳴，飛沙走石，暴風雨在醞釀。林月此時卻是出奇地冷靜，她已領教了李華的固執狂妄，他有足夠的耐心糾纏自己，她更怕向陽控制不住情緒，導致兩人動手相向，後果不堪設想。她只好用平和的語氣對李華說：“謝謝你來接我，不過今天還是不麻煩你了。改天，改天我們幾個同學聚一聚，好嗎？”林月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，她的腦子好像還不怎麽好使，用不到點上。她兩邊都不想傷害，結果說了一句把大家都扯到一起大團圓的話。李華望著林月楚楚可憐的樣子，無以應對，他只好很不情願地說了一聲：“好吧，我會一直等著你的。”他一句話又把其他人撇開了，說完，開著車怏怏地離去。

李華走後，林月感到頭一陣暈眩，身子一軟歪入向陽懷中，她撐著眼皮望著向陽，疲憊地說：“向陽哥，我們訂婚吧。我快崩潰了。”向陽連忙抱住林月，心裏的怒氣消了一半，他望著憔悴的林月，愛憐地說：“好的，我的新娘，我們回家吧。”江燕羨慕地看著他們，眼裏閃出了淚光。

過了一周，向陽約李華喝茶，李華如期赴約，兩人在茶館裏面對面坐了下來。一開始，誰都不願先開口，大眼對大眼沈默了一會兒，氣氛有點尷尬。半晌，向陽拿起茶杯吹了吹，喝了一小口，又輕咳了一聲，算是緩解了鬥室裏的低氣壓，然後鄭重地開口了：“李華，我們也是老同學了，高中三年裏，你我關系一直不錯。錯就錯在我們愛上了同一個人。”向陽頓了頓，又繼續說道：“你對林月的照顧，我非常感謝，感謝你不避嫌疑背林月上下樓梯，對此我深感內疚，未能在她身邊好好照顧。今天，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。”向陽說完拿起茶杯一飲而盡。李華默然，也痛快地拿起茶杯一口悶了。放下茶杯，李華拿出香煙抽出一根遞給向陽，向陽忙擺擺手。李華便將香煙叼到自己嘴上，拿起桌上的打火機“嗤”的一聲點燃，煙嘴上隨即飄出一縷青煙，裊裊升起。“少抽點，對身體不好。”向陽勸了一句。“沒事，分析案子的時候抽上一根，既提神又開闊思路，習慣了。”李華灑脫地說道，嘴裏悠然地噴出一圈煙霧，遮住了他的臉。“你是因為林月抽上的吧。”向陽平靜地望著李華，此刻他竟有點惺惺相惜了，他確信李華對林月的愛不比他淺。李華不語，拿起茶杯呷了一口，翹起了二郎腿，一邊用手向後攏了攏烏黑蓬松的頭發，展現出一股成熟的男人氣。

“上次那輛小汽車是怎麽回事？”向陽見他不響，只好暫時轉移了話題。“向朋友借的，駕照我去年暑假考出的，老爸說暑假畢業了給我買一臺。其實我還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去買車，但是目前好像還不能做到，我已通過研究生考試，還要在政大讀三年。”李華一邊滿不在乎地說，一邊把滿嘴是灰的香煙支在煙灰缸邊上敲了敲，又拿起夾到嘴上。“恭喜你！我也還要讀兩年研究生，來，為讀研幹杯。”向陽微笑著，拿起茶杯伸到李華面前，李華嘴角微微一歪，淺笑了一下，舉起茶杯和向陽幹了。兩人終於說到共同語言了，只是誰也不提林月。

就這樣，時間在輕松愉快的氛圍中很快過去，末了，向陽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桌上，推到李華面前認真地說：“李華，這是林月的住院費，你一定要收下。否則今天我找你也沒有意義了。”李華聽了馬上站了起來，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徑直走了出去，頭也不回地說：“向陽，我倆其他事都可以商量，就是林月的事沒法說到一處。各看天命吧。”說完，頭一甩消失在門外。向陽目送著李華瀟灑走去的背影，皺緊了眉頭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，一臉悵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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